方富貴丨重逢在杜鵑花中
█方富貴
▲相約四月天 唐少云攝
又是湘南四月天,,陽光透過樹梢灑下斑駁的光影,空氣中彌漫著杜鵑花的芬芳,。我應(yīng)著老友們相約,,一起攀登塔山,去欣賞那漫山遍野,、如火似霞的花海,。
山路蜿蜒崎嶇,腳下的石子時而滑動,時而堅實,,但這并沒有消減我們的興致,。一路歡聲笑語,宛如這山間最靈動的音符,。行至山腰,,五彩斑斕的杜鵑花闖入眼簾,紅的熱烈奔放,,粉的嬌羞旖旎,,白的純凈素雅,層層疊疊,,肆意怒放,,仿若大自然傾盡心力,為我們鋪就的絕美華毯,。
就在我攥著登山杖的手沁出冷汗的瞬間,,一個熟悉的身影如驚鴻般乍現(xiàn)。是她,!四十年前不告而別的初戀阿娟,,正彎腰給孩子系鞋帶。時隔多年,,她依舊那么美麗,,笑容中透著歲月的溫柔。她身邊,,一個活潑可愛的孫子正興奮地在舉著風(fēng)車從花叢里鉆出來,,紅撲撲的小臉沾著花瓣,仿佛讓我看見女兒小時的模樣,。
“阿生哥,?”她抬頭,發(fā)絲掠過眼角的皺紋,,手里還攥著孩子掉落的蝴蝶結(jié),。那一瞬間,時光仿佛倒流,,回到了那個充滿青澀與夢想的年代,。山風(fēng)裹著杜鵑花的甜香撲面而來,我卻如墜冰窖,,思緒不受控制地想起1986年那個暴雨夜,,她家土墻上新刷的“破鞋”石灰標(biāo)語。那是我和她之間無法言說的秘密,,也是我心中永遠(yuǎn)的痛,。
▲塔山杜鵑紅 郭興成攝
“小杰快叫爺爺,。”阿娟把孫子往前輕輕推了推,孩子那雙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轉(zhuǎn),,露出缺了門牙的笑,,奶聲奶氣叫著“爺爺”。我忙不迭地摸口袋找糖果時,,登山隊的老戚舉著相機沖過來:“老張,,快看!這張抓拍絕了,!”照片里,,我正俯身給孩子擦汗,阿娟在身后攏頭發(fā),,頸間晃動的銀鎖,分明刻著我當(dāng)年在農(nóng)機站偷磨的并蒂蓮,。老戚嘖嘖稱奇:“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祖孫三代呢,!”看著這靜謐溫馨的畫面,我扯起嘴角強笑,,卻在心底暗自揪心,。
突然,阿娟劇烈咳嗽,,帕子上的杜鵑花瓣染上了血絲,。我的心猛地一緊,似乎預(yù)感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,。陽光漸漸西沉,,山上的花海在暮色中顯得愈加迷人,老友們在一旁嬉鬧,,孫子在花叢中追逐,,笑聲回蕩在山間,似乎連杜鵑花也在為我們的重逢而歡呼,。下山時,,她執(zhí)意要坐我的車。后視鏡里映著她哄孫子睡覺的側(cè)臉,,我鬼使神差問:“當(dāng)年,,你說要嫁的港商……”她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,輕聲說道:“肝癌,,走了十年了,。”我心一震,萬千思緒涌上心頭,。
▲賽過艷陽天 郭興成攝
深夜,,我獨坐窗前,,顫抖著手打開那陳舊的鐵盒,286封未曾寄出的信靜靜躺在其中,,每一封信都是我對她的思念與未盡的承諾,。手指輕撫,翻至第17封,,里頭夾著的孕檢單已脆如蟬翼,,藍(lán)墨水寫著“患者編號19861202”,似乎一道舊傷疤,,揭開便是刺痛,。我抓起電話的手又放下,女兒明天就要帶著外孫從香港回來了,。
“爸,,小杰說在山上遇到個和他超像的爺爺!”女兒視頻里的玩笑讓我打翻了茶杯,。阿娟的孫子在屏幕那頭舉著恐龍玩具,,我清晰看見他T恤上的卡通logo,竟和女兒公司周年慶紀(jì)念衫完全相同,。我的心中一陣翻涌,,難道這就是命運的安排?
女兒回大陸那天,,接機口人潮熙攘,。阿娟牽著孫子,悄然站在立柱后,,仿佛生怕驚擾了這現(xiàn)世安穩(wěn),。小杰忽然指著玻璃幕墻,雀躍高喊:“奶奶你看,!兩個我,!”我循聲望去,反光之中,,我的外孫和他像照鏡子般貼著掌心,,模樣親昵,兩個娃娃的胎記在短袖下相同位置綻成梅花——就像阿娟生產(chǎn)那夜,,我在衛(wèi)生所窗外掰斷的臘梅枝,。我接過女兒的行李箱時,金屬把手硌得掌心生疼,。再回首,,阿娟的身影已經(jīng)消失,留下的只有她孫子的熊貓書包,,上面別著我偷偷塞進去的迪士尼徽章,。
手機在口袋里急促震動,,掏出一看,微信留言仿若未燼殘箋:“……等不到的第287天,。”剎那間,,我心如刀絞,滿心悵惘迷茫,。是該放下,,還是繼續(xù)追尋?每一個選擇,,都是一個艱難的抉擇,。失去的太多,得到的又能有多少,?我想起了那句老話:人生如同盛開的杜鵑花,,絢爛卻短暫。
▲塔山林妹妹 郭興成攝
重逢在杜鵑花中,,或許是命運的安排,,無論未來如何,我都將帶著這些回憶,,繼續(xù)前行。四月的湘南,,又見杜鵑花盛開,,而我的心中,也將永遠(yuǎn)留存那份溫柔與遺憾,。歲月如歌,,流轉(zhuǎn)不息,愿每一個心靈的重逢,,都能在這絢麗的花海中,,找到那份久違的溫暖。人生的每一次相遇,,都是命運的饋贈,,縱使短暫,卻如杜鵑花般絢爛,,永遠(yuǎn)銘刻在心,。